是夜,汉军摆酒庆功。
酒过半巡,城门守卫突然求见,带来了一个令众人诧异的消息:巫木归此刻就在关城外,扬言要见耿将军。这巫老怪好不容易仓皇逃命,不赶紧回他的关外草原,孤身来此却又是为哪般。耿燮也深感意外,令人将其请进。
当巫木归出现在汉军众将面前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只见巫木归竟然脱去了盔甲,上半身五花大绑,赤手而立,在他身后跟着两个鲜卑士兵,满面怒容。
赵广勇是个急性子,率先跳出来斥道:“巫老怪,你这又是耍什么花样?”
巫木归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转而对耿夑从容自若道:“耿将军难道忘记与老夫的赌约了么?愿赌服输,今日就把老夫这条命送上!”
当日订立战约时,巫木归确曾以命相赌,只是连耿夑也没有想到,他既已突出重围,居然还要亲自登门请死。汉军众将亦面面相觑,世人皆知鲜卑人重信义,可在这性命攸关之际,这位鲜卑老将宁求一死也不愿背弃承诺,倒着实令人心生敬意。
“来人,立即给巫老将军松绑!”耿燮命令道。
赵广勇见耿夑似有放虎归山之意,立刻跳了出来,拔出腰间的佩剑,一边刺向巫木归一边道:“巫老将军,你恪守承诺,末将佩服,所以末将也会给你一个痛快!”
“住手!”耿燮一声大喝,制止住了赵广勇:“退下!”
赵广勇不敢忤逆,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收回了佩剑,嘴上还振振有词:“将军莫要妇人之仁,放虎归山!”
众人皆屏气凝神,等待着耿夑的指示。却见耿夑走到巫木归身边,亲自为他松了绑,示意他上座道:“巫老将军不必急于赴死,耿某会把你带回洛阳,让陛下发落。今日你既然来了这里,便是汉军之客。来人,上酒菜!”
巫木归竟然也毫不推辞,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之下从容就坐。护卫端来了酒菜,军中所谓酒菜其实甚是简单,尤其是在这缺少补给的地方,只有随军带来的干粮做成的馍馍、使劲儿才能咬得动的风干腊肉,还有就是边塞特有的青稞酒。
众目睽睽下,巫木归泰然自若的拿起了面前的馍馍和腊肉,大口撕咬,一口气便吃掉了五个馍馍,还嫌不够,居然又不客气的从旁边桌上又拿来两个馍馍,一手一个,就着青稞酒,眨眼工夫便下了肚。
众人都看傻了眼,赵广勇的急脾气又上来了,嚷道:“嘿!你这老家伙倒真不客气,敢情是来蹭饭的?”
然而巫木归完全不理睬赵广勇,继续旁若无人的喝酒吃肉。这时,跟着巫木归一同前来的鲜卑士兵用蹩脚的汉语道:“我们关外草原去年大旱,牧民们种不出庄稼,战马们也吃不上草,这几日行军,粮草不够,巫老将军和我们一样,每日只吃一个青稞饼,今日来到这里之前,老将军还滴水未进······”
耿燮听到这番话后沉默了,在场的汉军众将,包括赵广勇,全都沉默了。
人有的时候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当敌人侵占了你的领地时,你会奋起而击,可是当你和敌人在同一片天空下,面临同样的灾难时,你就会意识到,种族只是一道很低很低的屏障。在场的每一个汉军将领都经历过旱涝之灾,也都经受过粮草短缺之苦,可是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做到与最底层的士兵一起忍饥挨饿,更何况巫木归已经是年近花甲的老人。
又吃了两个馍馍,巫木归总算是饱了,这才起身,气定神闲的站在众人面前。
只见耿燮走上前来,郑重道:“巫老将军,这场仗你们鲜卑人败在粮草紧缺急于求成,并非耿某之能,所以,老将军的命,耿某也没有资格留下!当日赌约就此作罢,但若有一日,鲜卑再来侵扰我关内百姓,耿某绝不会手下留情。老将军请回吧!”
听闻此言,巫木归的脸上显现出万分惊诧的神色,身后那两个鲜卑士兵也面面相觑。可是耿夑神情肃穆,方才这个决定,显然并非一时起意。
巫木归并没有说任何感激的话,他直视着耿夑,与身后两个士兵一起,以右手重拍左胸三次,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向后退出营帐。
这个动作在鲜卑那里正是表示崇敬之意。
躲在营帐角落里的邓绥完完整整地目睹了这一幕。就在巫木归退出汉军大营的那一刻,她似乎看到,在血肉横飞的沙场,除了冷冰冰的刀枪剑戟之外,还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叫作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