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石隐缩着脖子将书案上的文书都翻了个遍。再打开自袱,从中取出一套卷席笔袋,徐徐展开,里面按大小排列装着六只毛笔,最小的一只是工笔勾线用的笔。又取几只墨碟子和几瓶五彩墨。
不同笔,蘸不同墨,写不同大小的字。字体颜色和大小皆是。循着银台司的规矩来的,这是执笔必备之功。
薛石隐抄抄写写,忽地“哎呀”一声,惊动了里屋的萧伯鸾和李知府。
李知府赶忙一路小跑出来:“薛大人,可需要为您再添点茶?”
只见薛石隐从案牍之中抬起头来,活脱脱的一个笔架子——嘴里咬着一支,左手又抓着好几支。
见李知府来了,他拿住嘴里的笔,对李知府招招手:“李大人,你来得正好。这几个案子的卷宗,烦请都帮我找出来。”
李知府硬着头皮凑过去看,薛石隐选出来的四五个案子,并无特别之处,就派了衙役去找来。薛石隐接过衙役们抱来的卷宗,又埋下头继续奋笔疾书。
本以为还得等上半日,谁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薛石隐就开始整理所有的用具。在笔洗里把笔和墨碟都涮了涮,又用一条五彩斑斓的布擦拭干净。所有东西归置妥当后,薛石隐与李知府道了一声谢,便背着包袱走了。
见李知府送人送到了大门口,窥视许久的萧伯鸾立刻走到案桌前,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快速扫视着堆放在最上面的几本卷宗。
当真都只是一些家长里短的案子。
。
却说这日,申小菱请了瑾娘和段叔来。
瑾娘绣的是一幅升官图。
桌子大小的缎布上,以骰定命,百姓可选择:士农工商四条路子,遇奖则升,遇惩则降。
角色,情节,奖惩的文字,又小又细,绣面平齐,轮廓顺滑。申小菱用指甲轻轻刮着针脚,满意极了。
段叔制的是一整套农家耕种饲养的木制模型。做工精细,构思巧妙,让申小菱笑眯眯地赞不绝口。
她又指着水车和稻田说:“此处可能添水?
往其中添入真的水吗?段叔抬手指着木头接缝处,说道:“水车没问题,只是稻田处不可。水会从这些缝隙中漏掉。如果要经过泡,油,箍等工艺,只怕我们无法按时交货了。”
“那用一块整木挖出来呢?”申小菱问道。
“只要是木,即便上了桐油,长久泡水也会变形。”
申小菱又仔细看看,时间紧工序多,不能横生枝节,遂点点头,不再坚持:“那好,就这样。段叔,接下来,就是细致活了。一套一千九百八十五片,一共三套,那就是六千片了。务必每一道工序都尽量打磨细致,毛刺,油粒,一定不要出现。接口,排序,都不可出错。”
“瑾娘,你这边也是一样,字,线不可绣错。这是重中之重。务必每一个字你都要反复检查。”
“东家放心。”瑾娘和段叔齐声说道。
申小菱对段叔和瑾娘的手艺并不担心。他俩手里出的货,都是以精巧取胜。富贵人家们点着名要申小菱特制的玩具,都是从他俩手里出来的,和铺子里摆的完全不同。
申小菱让常静给两位各递上一包碎银子,又正了正脸色,十分诚恳地说:“段叔,瑾娘,这些银子带回去请诸位喝茶吃点心。总之一切都拜托大家了。这段时间辛苦过了,该有的大红封子,还会有。也请把我这几句话转达到。”
两人接过钱袋子,自是喜不自胜。
刚经历了城南仓库一劫,申小菱心有余悸,仔细嘱咐他俩看管好原料。
原想派罗曼罗兰去盯着,又担心他俩多心。只说:
“过几日我尽量亲自去看看,我若去不了,也会让罗曼和罗兰勤去几趟。”
正说着话,仆妇在外递进来一个名帖。字写得苍劲有力:“薛翳,石隐,银台司执笔。”
申小菱让瑾娘和段叔退了下去。低声问着身边的常静:“这银台司执笔,是个什么官职。”
常静道:“奴婢好似在哪里听过,却想不起来是做什么的了。”
仆妇在外道:“夫人,让官老爷在门口等着不合适。”
“快去请这薛大人进来,岑管事也不在,常静,你去,上茶上点心。我去换件衣裳就来。”
常静立刻去前院请薛石隐。奉了好茶,精致的点心,又退了下去。
薛石隐并不想喝茶吃点心。
厅内中规中矩的装饰,让他觉得十分无趣。走出厅堂,正好是一个四方的小院。
刚才他进来时,就看见小院里种着一棵树。叶片肥厚,一面棕色一面绿色,甚是奇特。
他走到树下,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树叶。从未见过,不如摘下一片看看,究竟是什么。想着想着,他就伸出了手。
申小菱带着常静,一跨进院就看见一个挺拔的背影,袱。
眼见这人正要抬手摧花,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是辛夷花树。”
申小菱还是说迟了,那片叶子已经被攥在辣手之中。
薛石隐转过身来。
只见眼前的女子坐在轮椅上,梳着单螺髻,只戴着一根珍珠银钗,身穿绣花苍蓝褙子,又配着一条月白裙。正是一副寡妇打扮。
再看她的面孔,伤愈之后,脸颊有些瘦削,细眉微蹙,一双凤眼正瞪着自己的手。
“这树叫什么?”薛石隐看看她,又指了指他手指间转动的树叶。
申小菱深吸一口气,眉头已经舒展:“辛夷花树。有些地方称它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