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萧玉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在欧阳竹影边上。
萧玉心里明白,心里有槛才避而不见,就像刘梅。倘若全然放下,见与不见,无需寻思。就像自己。
“我已经知道他来的目的,我也知道自己会给出怎样的答案。可是,萧姐,莉莉怎么办?”
“你可以养活女儿和自己吗?”
旁观之人无需明白细节,只需引导当事人自己拨开迷雾,看清楚答案。
“当然。”
自从拿了主意来了南面城市,欧阳竹影就没有再回去的打算。南北城市,差的不仅是自然环境和饮食习惯。北,曾是国之重器,有的是被组织关照保护下的自豪和依赖,要的是服从和计划;南,历史悠久的自由贸易,拼的是勇气和个人精神。欧阳竹影喜欢这里没有安全护卫的血性的拼搏和智慧的较量。她私底下已经买好了房子,再过两年就可以交楼入住了。这房子的位置,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三十二年的人生,哪个阶段你活得最有安全感?”
欧阳竹影不加思索地回答:“现在。”
童年,母亲去世,父亲出家,她的心灵是无助和悲伤的。少女时期,养父母善良慈爱,她的心灵是感激和顺从的。嫁为人妇,她的心灵是压抑和煎熬的。只有现在,可以掌握自己人生的现在,她活得自在安全,不用恩赐,无需天命,拼,就可以握紧自己的未来。
“安全感来自何处?”
欧阳竹影细细思量,她明白了。无力之人的安全感来自勇者的庇佑,无能之人的安全感依附智者的点拨,而她的安全感来自于南面城市给予的可以自由选择生活方式的环境。
“萧姐,我明白了您所说的鸡头凤尾的意思了。”
人生的凤尾是装饰他人的热闹,是强势下的委屈求全。
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己的人生风景自己画,没必要成为他人风景的陪衬。
“行。”萧玉站起来,拍拍欧阳竹影的肩膀:“刮骨去毒,剜肉医疮都是痛苦,过程一样,结果不同。”
欧阳竹影笑了,笑得明白,笑得自在。萧玉放心地离去了。
欧阳竹影回道宿舍的时候,刘之冰正坐在她的床铺上同其他女同事聊天。
宿舍就在厂区一侧的饭堂上面,两层,每间十平方的宿舍排列在过道的两侧。两人一间,每间有一个独立的阳台,阳台上有卫生间。
欧阳竹影还在过道的时候就听见刘之冰浑厚磁性的男声。他正在用他好听的声音讲着单位里的笑话,几个女同事被他的话逗得大笑。隔壁宿舍的男同事也有不耐热闹的,拉门,又犹豫了一下,抬头正撞上欧阳竹影走过来,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招呼,退回宿舍,轻轻关上了门。
外表高俊,到哪里都有女人缘,任何时候都能逗人笑,这是刘之冰的本事。三十八岁,马上就要成为进出口公司的副总经理,春风得意,就连声音都比平日里多几分姿色。
“之冰,我们出去走走吧。快十一点了,同事们明天还要上班呢。”
晚上不留人,十点之后必须谢客,这是宿舍的管理规矩。欧阳竹影想着自己这算是坏了宿舍的管理制度了,明天她得主动找负责宿舍管理的行政后勤人事部认个错,道个歉。值班保安是冲她的面子不好意思出声谢客。自己不主动认错,保安肯定要为自己担责。
刘之冰在宿舍里已经等了足足三个钟头,心里早就有些不耐烦,听欧阳竹影出声,应声站起,出门之时还不忘客气地给听自己讲笑话的三位女同事留下他带来的手信。
做人圆滑,事事周全,这是刘之冰的习惯。欧阳竹影看在眼里,默不做作声。
“之冰,你回去吧。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厂区围墙外是双向四车道的道路,绿树掩映,很是幽静。
“竹影,就不要再闹小孩子脾气了,好不好?这里有什么好?你看你都住的是什么地方。放着家里的别墅不住,跑这儿来与人挤宿舍。也不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刘之冰听闻欧阳竹影辞去了跨国企业总经理秘书一职,以为她另谋高枝,飞上了另外的好地方。出发前,他还有一点忐忑,不确定自己能够说服妻子跟自己回家。过来一看,小不拉几的地方,他心里有了底气。
“之冰,你说这人生一世,为什么活着?”
“又钻牛角尖了不是。活着,当然是好好地活着。收入上乘,地位稳固,体面潇洒,不好吗?”
“那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现在的生活挺不错。好好经营,再过几年,总经理退休,说不定这位置还能让给我。”
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到马路上,随着两人的行走,一会拉长,一会缩短,一会前,一会后。
“好好经营?做个杜洛瓦?”欧阳竹影语气冷淡。
“做个什么?”刘之冰没有明白。
欧阳竹影的话总是让人难以明白。这不要紧,只要她能懂他的话就好。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听话。当年他看上她的,不就是她忧郁中带着乖巧听话的气质吗?那模样和八六版林黛玉的扮演者倒有几分相似。结婚后,她倒真是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她酒量好,人也出得了大场面,应对得体,在他的野心之路上帮了不少忙。不过就是一点口红印子,不哭不闹,赌气这些年,也该消了。
“做什么都不重要了。”欧阳竹影停下脚步,回身正对着刘之冰。
离厂门口有点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