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考虑真实性和感情倾向,石川五右卫门至少是提供了大量详实的情报。
有了这个基础之后,平手汎秀便能把握住大致方向。经过一宿的“加班”,反复调查,多方确认,心下渐渐明了。又唤来几个下级家臣询问一番,终于是把城下暴乱的大体情况搞清楚了。
比奈知城城主下山乡垣,乃是一个典型的土豪地侍,自其父手里继承得到伊贺国西南边境的三个小村子,估计可折合为三四百石,能动员青壮三五十人。与名张郡的其他三十多家国人众一样,在上一代就签了誓书,奉柏原城城主泷野贞清为盟主。
当然,也同其他伊贺人一样,祖传了几种密门忍术的训练方法,对于放火烧仓,堀地挖井之类勾当,有些心得。
伊贺国穷山恶水,当地土豪们向来是粗豪狂放,暴戾恣睢,是文明人闻之色变的狼窝。幕府任命的“伊贺守护”,实际上是完全没有能力去行使职能的。
一直以来,这片土地上的人民都是过的传统的生活,结寨自守,与世隔绝,自给自足。有技艺出众,耐不住寂寞的人,便割断前尘,舍去祖业,跑到外面大名家里求职。也有不少人从情报人员做起,一步步成为高级武士了。
但下山乡垣偏偏与众不同,有着易于常人的志向。他既受不了山林里的清苦,又没本事得到大名的重用,也没胆子去用命博富贵,反而是异想天开,打算对祖传的放火堀地技术加以改良,转职去当矿工。一番折腾下来,还真被他在附近找到一座小型银矿——虽然因为条件所限暂时没能正式开采。
挖矿在这个时代可是一门高端技术,仅限小圈子之内流传。一般的大名们,普遍都缺乏技术官僚,无法自行处理矿山,于是就会选择把领内的金山银山交给专业人士承包,收取固定赋税。而矿工队的工头们,通过辛勤加班或改良技术多挖出来的,便可以放进自家腰包。
丢下祖传饭碗,改为研究矿业,这个事情要放在后世,那就是“暴力组织继承人洗心革面抛弃黑产投身实业”,值得全国性电视台出个专栏节目了。
然则,这在中世纪,拿刀砍人才是值得尊敬的高贵职业。
而下山乡垣这种人,就显得很不合群了。再加之他为人气质猥琐,行事吝啬,呆板懦弱,便渐渐有了“贪生怕死,唯利是图”的美名,风评极差。
甚至于,柏原城城主泷野贞清,作为名张郡豪族盟主,伊贺国内大佬之一,还对他公开予以嘲笑。本来两家上一代定了姻亲的,下山乡垣该娶泷野家的女儿。但准岳父泷野贞清很鄙视这个准女婿,悍然退婚。
这梁子,可真是结大了。
故而,织田家大兵压境之时,下山乡垣这家伙主动投降,做了“伊贺奸”,甘当“带路党”,领着河尻秀隆等人直捣黄龙,拿下柏原城。
然后上了年纪的泷野贞清就被山内一丰挥刀干掉了。
也算下山乡垣间接报了往日之仇。
可这退婚流男主的戾气之重,哪里是这么简单就能了结的?
柏原城破之后,趁着织田家众将无暇顾及,下山乡垣便将怨气抒发到泷野贞清的家眷身上。大开杀戒,银辱奸侮自是不提,还把尸身剁成小块,悬挂起来。
折磨了活着的人,还觉得不过瘾,竟又带着部下们跑到供奉泷野家祖先的神社里,在牌位上行便溺之事,再放了一把火,将社堂彻底烧毁。
这些事情,实在做得太过,自然引发了众怒。城中本有几百名放弃抵抗的非战斗人员,见状却都重新奋起反抗了。
柏原城的城墙本不严密,混乱之中就有一些俘虏跑了出去,将恶行散播到外面。下山乡垣见状才企图要灭口,带人追杀,导致更多无关群众卷了进去。
河尻秀隆注意到了异样,却没考虑到伊贺的特殊国情,未加抚慰反是强压,企图砍几个头颅来杀鸡儆猴。谁料这野蛮地域下的乡民,最不怕的就是掉脑袋,正好被激起了凶性。
这么一来二去,屠杀和谣言变成了互相促进的恶性循环。
最终演化的结果是,民众认为织田家要杀光伊贺人献祭给魔王,群情激愤,奋起反抗。一番激战下来,伊贺百姓抛下三千多具尸身,织田家的奇袭部队也有八九百伤亡。
石川五右卫门说下山乡垣是“qín_shòu”,的确不为过。
看来这家伙不但是个退婚流男主,还是战国时代的马某爵。
杀仇人全家尚可说是激愤所致,公开奸银女眷就已经擦边球了,但侮辱尸身,亵渎神社,这两个行为,在中世纪的lún_lǐ道德下,是无论如何圆不过去的。
另一方面,伊贺国的百姓,遇到这种事情,没有吓得四散逃逸,反倒是集结起来围攻城池,这个民风,可以说是相当剽悍了。
事已至此,该怎么处理呢?
河尻秀隆等人率领奇袭队破城之后,疏于看官俘虏,放任下山乡垣这家伙肆意妄为,理论上是有责任的。不过对于有功之臣,显然不能这么吹毛求疵。
下山乡垣逞凶肆虐,暴戾恣睢,拉出去砍头平民愤一点也不冤枉。但他主动投降带路,为名张郡的攻略做出了巨大贡献,若是不赏反罚,日后还有谁肯向织田家投降?
对于这个伤脑筋的问题,平手汎秀没有继续想下去。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此事按理应当交给主将织田信忠裁断才是。
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仪表,走进御馆,准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