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殿中。北堂墨与完颜宛同桌而饮。
“皇帝有许久未来了。”自完颜敏入朝,他便不再过来,今日能一同用膳,也是自己遣了苏雅前去,特意嘱托,否则也是得见不了。
“近日朝务繁忙,太妃康健,朕无挂碍自是没有前来,未尽孝道,实属不该。”
完颜宛停下布菜,笑得很柔,“皇帝能来坐坐,已是极好。敏敏唤我一声姑母,她来拜见,我也是不能拒之千里。”她的话一如笑颜,温温的,解释着与完颜一脉的种种牵连,丝毫觉察不出阴谋。
“母后所言所行,儿臣皆无异。”北堂墨亲自斟酒,直是这般唤她。
完颜宛眼眶微红,并未料想到他会如此称唤,声音也有些哽咽,“皇帝唤哀家母后”
“幼时,儿臣便知晓此生有两母,太后操持政务,陪伴儿臣的时间甚少,第一次骑马,第一次拉弓,诸多个第一次均是您陪在儿臣身侧,于儿臣心中,您一直是亲母。”
完颜宛取出丝帕拭泪,此生福薄,亲子年幼便夭,未曾想还会有人唤自己一声母后。“皇帝于哀家而言,亦是亲子。”
“今日高兴,莫要坏了兴致,来,尝尝这酱鸭掌。”她敛了情绪,将菜品加进布菜金碟之中,示意北堂墨品尝。
免了试菜,北堂墨直是放入口中,没有半分怀疑,“母后的手艺,自然是极好。”这般温婉慈爱之人,又怎会害他?
一场宴饮,俩人相谈甚欢,很多幼年往事也相继浮出。
“儿臣还记得,五岁那年从书上得见泥人二字,便一直缠着母后给儿臣捏,您一宿没睡,竟捏了数十个”
“皇帝贪玩,泥人哪能尽兴,哀家还制了风筝,那年春风极大,像极了塞外的烈风,哀家与苏雅特意选了粗线,皇帝倒好,直接剪了牵引,笑得很开心”
“儿臣顽劣,教母后头疼。”北堂墨笑语,于她面前,自己不过是孩儿一个。
“皇上”张喜声色慌张,急急忙忙奔入殿中,打断了温情。
“放肆。朕与太妃用膳,你这奴才,平日里的规矩哪里去了?”
“奴才无意搅扰皇上与太妃,只是此乃军情,奴才不敢不传。”张喜跪地禀报,紧咬牙关,实在恨透了这伴君为奴的日子。
“罢了,你且下去。莫要杵在此处。”
“朝务要紧,皇帝速去便是,家宴而已,日后机会颇多,不急在此刻。”
“那儿臣先行前往,改日再与母后一同叙话。”北堂墨匆匆出了芳华殿,直奔军政议事之处。张喜如此慌乱,定是边关异动。
一室已空,只有苏雅伴在身侧,完颜宛自顾布菜,自顾说着,眼泪已经顺势而下,再也忍不住,“皇儿十岁那年,得了豆疫,哀家守了整整三日,苦苦祈求神佛,要取命便取哀家的,饶过哀家的墨儿”
“太妃太妃莫要过于伤怀。您也是迫不得已。”苏雅急急在一旁规劝,深知她的艰难,只是,完颜宛却哭得更加厉害。北堂墨与完颜敏口中未亡之子,她终究要愧对其一。
外族议事营帐之中,完颜涛正与一少将交托军务。少年身披银色铠甲,腰配弯刀,发式不若其他外族一般,恍惚间竟也有着一丝中原人的儒雅。
“烈儿,此番起势,已是拼尽全力,若有万一,你定要带好余下族人,蛰居西北一方,休养生息。”完颜涛将最后一计压在呼延烈的身上。亲儿完颜略昏懦有余却才干不足,此等担子,断断委任不得。他这妹妹,倒是生了一有用之子。
“舅舅放心应战,我与族人,自会无虞。”抬头饮尽杯中烈酒,语气无比坚决。此时细看,呼延烈眉间的英气更显,俊朗的面庞与北堂墨有着几分相似,只是,那双眼睛却与完颜宛一般无二。
“若你母亲对你心存记挂,此事要成也不难。”只要完颜宛依计下药,到时北堂墨便会束手就擒,如此,掌控时局就变得容易。
呼延烈不再言语,每每提及亲母,他有的怨妒多过爱思。
那一年,他八岁,威逼利诱武士带他潜入中原皇宫,只为一见完颜宛,怎料在御花园撞见太妃与幼帝玩闹甚欢,她眼中的慈爱,都给了北堂墨,她已然忘了那个于大火中“丧生”的自己。他没有哭,悠悠回了塞外,只是从此再不提回宫看母之事,年纪渐长,此事越是触碰不得,提及他亲母者,轻则扣饷,重则杖毙。说到底,他怨怪颇深,只是,究竟要怨谁,他也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