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烧田鸡给李师傅吃,野地里乱跑的那只珍珠鸡还在锅里煨着,当作阿娘晚饭。李师傅听见了,又喝了点菊卿,便借着酒劲儿数落了沈璧君一通。
“一到秋水台,我就盯着那只小珍珠,临了换成田鸡。你是不是成心气我?”
沈璧君坐在他对面。
“鸡与田鸡能一样吗?鸡用扫帚随便赶赶便到跟前,田鸡可是一众小厮在野地里徒手挠了好几个时辰的。这含在嘴里是田鸡,咽下的全是人家的心意。再说了,平日里拜把子称兄弟,都是大的照顾小的。”
沈璧君翘起拇指,反手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这不是没找到机会照顾嘛。”
“白芨叔叔不在,魏充照向来不喜热闹,爹娘各有各的烦恼。我们三个弱不禁风的,就指着你了。”
李师傅一口菊卿下肚,抬起头望望。
果然是三个人,沈璧君,沙祖,没见过面的希亭。
沈璧君见他看了许久,问,“感觉到机会了没?”
李师傅听了这句,放声大笑。
“说吧,想让你大兄弟做什么?”
“那我说了啊。”
“说呀。”
沈璧君侧脸看他,“你听了不许后悔啊。”
“绝不后悔。”他努力摇着头。
沈璧君看看沙祖。于是,沙祖开口了。“今日小姐实在太累,这会子要准备迎礼,安排人手,准备菜式。到了晚上还要陪客人闲话,心里还琢磨着多陪陪夫人。一心百用,总归是用进废退的。小姐只想做自己最喜欢的,与客人畅快聊天,陪伴母亲。李师傅,你也选一样吧。”
“师傅,该你了。”
“这不是把最难的活儿扔给你了吗?”
沈璧君毫无顾及,大声强调说,“我就是想把这最难的活给你呀。反正有希亭在一旁帮衬,众伶俐小厮女婢搭手,你只要动动脑筋,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就行。到时候,整个秋水台焕然一新,到处红绸增色,烛光摇曳,桌椅齐备。功劳全是你的。等到了晚上,你与希亭一道纵马到紫竹林外,静候白家老爷到来,正好在他们面前露露脸。如此,又省了我费心介绍举荐之苦,又能让人过目不忘。”
说着,便低下头,撒娇似的掰弄着手指。“老是我在干活,你们都闲着,各自在各自圈子里打转。那你与希亭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对上眼呀。”
“七小姐。”希亭的脸刷一下红了。
沈璧君起身,忽地跑开了。“就这样了啊,别尴尬,多说说话。记得把活儿干好,要是配合不当,晚上我见了,拿你们试问。”
沙祖在一旁守着,沈璧君说完,便拉着她走了。
“咦,贾殷呢?”刚走到半道,沈璧君开口了。
“在司璇斋守着夫人。”
“那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小姐,我想问问你。”
“问啊。”
“你这样胡乱把李师傅与希亭凑作一对,怕是不好吧。若两人都没那心思还好,若一人有,可不难受?”
“没有呀。师傅啃田鸡时,一直偷瞄希亭来着,希亭还冲他笑。而且希亭将那一锅麻辣田鸡放下时,他还摸了一下她袖口的花。你都没看见呀。希亭还这么——”沈璧君放平手,然后馊地抽了回来。“来了一下。之后便一直抱着那手在胸前,都不舍得离远些呢。”
说了这些,沈璧君又回头看了一眼。
“你瞧他俩,害羞得到这会儿还面对面站着,没动静呢。”
沙祖蹙眉。“小姐,人家的事都看得清楚明白,莫说走一步便知今后七八步。这人家还没走,你就明了人家心思动向。怎么你自己的事就乱得跟团浆糊似的,黑麻麻一片。”
“哪里就黑麻麻了。”沈璧君叹气,“今夜不就分明了吗?”
登上司璇斋的正门石阶,沈璧君收起了嬉笑打闹,安静异常。风从食药斋吹来,一股酸涩药味浮动着,却不觉得苦闷,只是静心。
“沙祖,你看那边。”
“呀,是鹰。”
“是呀,你看它那远远伸直了的翅膀。”沈璧君深呼吸着,踮起脚尖,学那鹰伸开双臂,假装盘旋着。“沙祖,它是天上的鹰,你看我,能不能做这地上的鹰?”没等沙祖答,她自己又说了,“其实,我最羡慕这翱翔的雄鹰了,还有鱼。我最羡慕的,就是他们定神的样子。我看苍天似桎梏,看清水若牢笼,他们却毫不在意。他们不知天高几丈远,不知水为何物。”
沙祖在一旁听着,云里雾里的。末了只说了一句。“小姐,我们还是进去吧,这里风凉。
到了阿娘跟前,贾殷起身吩咐。“夫人将将歇下。小姐可先去石廊走动等候。若是睡中有梦,人都站在跟前反倒安不下心来。”
“辛苦你了。”沈璧君对贾殷说,然后挽着沙祖的手出去了。此时的石廊没了爹爹与阿娘闹脾气的痕迹,显得空荡荡的。风铃恼人,爹爹一早便命人取了檐角风铃。所以,现下只剩微风轻拍窗棂的声响。因是南北向的建筑,西晒的炸裂阳光也温和许多,不刺眼也不盯人了。
“小姐,你瞧那鲤鱼池。”沙祖喊着。
沈璧君远远看了。原来是李师傅与希亭领着一众小厮正在给灯盏,梁柱绑红绸呢。鲤鱼池上,走廊曲折,从四面八方汇聚于中央的醉翁方亭。虽鱼多,慵肥,那水却青丝丝的,只微微落了几片黄红秋叶,彩鱼与红鱼像是醉了酒,全歇在叶子下,而醉翁方亭就是那月中宫阙落在了尘世碧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