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出身书香门第,乃大家闺秀,自入裕邸,即不受先帝所宠,她并无怨言,每天看书作画,打发时光。
先帝驾崩,她已心如死灰,更不愿介入外间之事。听完李贵妃的哭诉,皇后心定神淡,低声细语道:“妹妹,凡事你拿主张,凡妹妹的主张,咱倶无异同,就不必知会咱了。”
李贵妃又客气了两句,施礼告辞,拉住皇上的手快步走出皇后寝殿,冯保跟在身后,低声道:“娘娘,当快刀斩乱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高胡子赶走!”
“你快拟旨,罢黜高拱,不许他停留!”李贵妃嘴唇哆嗦着,吩咐道,“不许走漏风声!”
“遵旨!”冯保高兴地想跳起来,竟忘记施礼,就一溜小跑往出了慈庆宫,刚到门口,又站住了,回身迎上李贵妃,跪地叩头:“娘娘,此事,当知会张老先生,以后要靠他执掌外朝。”
“张先生不会走漏风声吧?”李贵妃问。
冯保一拍胸脯:“娘娘放心!”说罢,爬起来复又小跑着而去。
回到直房,冯保兴奋得不能自已,提笔的手抖个不停,只好在书案上用力拍了两下,疼痛感上来了,手不再抖动,这才拟了一道谕旨,封好,交给掌班张大受:“徐爵在东华门外候着,你快去交给他,让他速转张老先生核定。”
张大受踌躇道:“东华门已关闭……”
冯保解下自己的牙牌,递给张大受:“拿上,看谁敢不开门!”
掌印太监的牙牌,乃象牙制造,有云尖,下方微阔而上圆,一边刻“忠”字甲号;一边刻司礼监掌印太监衔。张大受拿起牙牌,把密帖揣入怀中,快步出了隆德阁忠义室,直奔东华门而去。
“哐啷啷——”东华门开启,尚未大开,张大受闪身出去,徐爵听到门响,已伫立门外,接到密帖,翻身上马,疾驰灯市口张居正宅邸。
张居正早已接到徐爵的通报,得知冯保已按计上了密帖,并面奏李贵妃,事态紧急,他不敢休息,正焦急地在前院踱步,听到首门开启,忙迎过去,与徐爵在垂花门相遇。徐爵掏出密帖,递给张居正。张居正边往书房走,边撕开密封,一进书房,未落座,就弯身凑在灯下展读。
“事协矣!”张居正直起身,仰脸慨叹道。定了定神儿,又把冯保拟的谕旨看了一遍,见文句不顺,甚或还有错字,不禁摇头。
徐爵一看,忙问:“亲家老爷怎么直摇头?”
张居正并不提文句不顺的事,而是说:“怎么写皇帝圣旨?皇帝才十岁,登基才五天,就一个人决定了罢黜顾命大臣?天下人谁能信服?当把皇后、皇贵妃抬出来。”
“是是是!”徐爵连连点头。
张居正又道:“迎立周王,欲行废立,未免太骇人听闻,不必在谕旨里说!”
徐爵不解:“亲家老爷,不说这个,以啥借口赶走高胡子?”
“迎立周王之事,很容易查证,即使一时赶走玄翁,随时可能翻转!”张居正解释道,“玄翁逼迫皇上非照他的陈五事疏做不可,历历有据,拿这个做文章方为妥当。”
“喔呀呀!亲家老爷想的周到!”徐爵赞叹道,“咱看,就照亲家老爷的想法拟吧!”
张居正坐下,稍一思忖,提笔拟写谕旨。写毕,看了一遍,一摇头,“嚓嚓”撕掉了。
徐爵在旁等得着急,见张居正好不容易写好了,又撕掉,不解地问:“亲家老爷,这是……”
张居正道:“皇上还小,太深奥的话,不像皇上的;印公嘛,粗通文墨,写得太文绉绉,必让人起疑。若科道纷纷质疑,纠缠谕旨出自何人之手,岂不因小失大?”
“哎呀呀!”徐爵惊叫,“亲家老爷真是心思缜密啊!”他撇嘴一笑,“那个高胡子,粗粗拉拉,治国或许有一套,权谋嘛……”
张居正听得刺耳,不待他说完,便唤游七:“带管家吃几盏酒去。”
游七进来,引徐爵出去了,张居正埋头反复斟酌,改了又改,约莫大半个时辰,才封交徐爵:“让印公抄了,盖上御玺,再加盖皇后、李贵妃的印章。”
送走徐爵,张居正心里七上八下,独自在院中徘徊着,忽见东北方有一片霓虹状的苍白气,心里阵阵发慌,不敢再看,转身回到书房,双手合十,闭目默念道:“玄翁,你官宦世家,父母倶下世,又无儿无女,怎知居正的甘苦?”念毕,缓缓放下,蓦地又合十默念,“居正并非为一己之私为此不义之举,玄翁,看了《登极诏》上居正私下加上的守祖制的话,你应该明白,居正不忍看玄翁擅改祖制,越走越远!居正是为大明社稷计,才不得不如此的!”默念了一阵,走出书房,向东北方向望去,见苍白气渐散,心里才稍稍踏实了些。
冯保也看到了夜空中的苍白气。他在直房等候张居正审定谕旨稿,左等右等不见回来,急得浑身冒汗,便出直房透气,一眼看见东北方向的奇象,吓得匍匐在地,连连叩头,向上天祈祷。直到闻得东华门开启声,才慌忙爬起,抖了抖朝袍,勾头钻进直房,端起茶盏喝茶压惊。
张大受在东华门内从徐爵手中接过密帖,一溜小跑进了冯保的直房。冯保双手颤抖着打开看了一遍,皱眉沉吟片刻,想不明白张居正何以重新拟旨,却也顾不得多问,忙抄写到谕旨用纸上,起身跑出直房,坐凳杌直趋慈宁宫。
虽已是子夜,李贵妃却毫无倦意,在慈宁宫前殿不住地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