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裴老夫人已快要大好,斜靠着,看阿芙坐在床沿上织璎珞。
她如今神智清明,看着阿芙脸都小了一大圈,手腕更是不盈一握,不禁感慨道:“阿娘这一病,真是难为阿芙了。”
阿芙闻言抬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不难为,阿娘好了,阿芙心里就安定了。”
她织璎珞手生得很,半晌才套得一个结,还歪歪扭扭地。
老夫人看不过眼,轻轻打了她的背一下,指点她重来:“一看你这小时候的功底就没打好,爹娘娇惯吧?”
阿芙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有些。我阿娘还好些,我的干娘和奶娘真正是百依百顺呢。”
“不妨事,谁让阿芙招人疼呢,是个娇惯也娇惯不坏的好孩子。”裴老夫人爱惜地抚摸着她半披着的秀发,“叔裕对你,一切都好吧?”
阿芙不过脑子地答:“夫君对阿芙好得很呢。”
这几日斗不过匆匆一面,又全身心扑在老太太病上,便是有些不好也都忘在脑后了。
裴老夫人又拍了拍她的脊背:“就知道报喜不报忧!我问你,我的二郎我知道,他向来是个爱玩的,可有胡作非为些?”
一个“胡作非为”,突然唤醒了阿芙某些尘封的回忆。
裴老夫人看她倏然抬头,就知道自己问对了:“这臭小子,他是不是又寻摸些花红柳绿了?”
阿芙摇摇头:“这倒没有。”
不过有一件事一直压在她心上,却又难以启齿。
“阿娘,明鸳,从前是您的婢女吗?”最终,阿芙还是委婉地问出了这句话。
裴老夫人歪头想了会:“哪个明鸳?”
“就是从前叫倩儿的那个,阿芙忘记跟婆母报备了。因为她冲撞了阿芙娘亲的名讳,因而夫君与我给她换了个名字。”
裴老夫人点点头,面色难辨:“唔,叔裕答应就行。”
阿芙一听,心里更是翻江倒海。夫君对这个明鸳一向是如此上心吗??她何德何能把夫君勾引的死死的呢?
这么想着,阿芙面上便透出几分烦恼和酸意来,暗自攥紧了拳头,想着非要给她来点苦头尝尝不可。
裴老夫人连唤了她几声,她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恍若未闻。
“怎得?那丫头又轻纵了?”裴老夫人把手放在阿芙拳头上,温言问道。
阿芙抿唇。
她羞于启齿,可又真的为之烦恼。
给明鸳改名时候的事她还没忘掉,那一龙双凤的事情更是刻骨铭心..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夫人的脸色,婉转斟酌道:“夫君对她..我总觉得是有几分不同的。不知道那位姐姐..”
她一向是梗着脖子要喊大她十余岁的明鸳妹妹的,这次在老夫人面前,还是收敛了些。
老夫人垂着眸子,似笑非笑:“...她啊..她是有些不同...”
阿芙不知不觉将璎珞丢开,心都到了嗓子口。
她只怕老夫人说出些什么青梅竹马啦,阔少爷看上穷丫鬟的市井故事,那她可真是要吐血了。
“六年前,叔裕同他大哥去南绍那边打仗,你是知道的吧?”
阿芙点点头。此战之惨烈、悲怆和蹊跷,当时还在穆家的她,听铭晏哥哥和晋珩哥哥讨论过。
两位热血少年说到酣处,泪洒前襟。
那时是初夏,南绍人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那些蛮子便去福安郡抢粮。
乔丰将军和裴仲据校尉连上三道金书请求驱除外侮,却连连被拒。
最后终于得以出征,福安郡已是尸横遍野。
捷报频传,就在朝野震动,民众欢呼着等英雄凯旋之日,竟是三军缟素,乔丰将军和裴仲据校尉都惨死于南绍象阵之中,唯有时年二十一岁的裴叔裕扶棺而归,于城墙之外叩首谢罪。
阿芙点点头:“自然是听过的,仲据大哥哥的壮举,是妇孺皆知的。”
裴老夫人的隐没在云鬓之下,只有额角一点青筋,看着是隐忍了无数苦楚的:“当日..我们裴家,不仅走了一个大郎,还有陪他们兄弟俩长大的几个小厮,都是壮小伙子。”
“一个也不曾回来。”
“其中跟着你夫君长大的那一个,家里姓韩,唤作拘儿。他家里世世代代都跟着裴家,他爷爷,他爹,都死了。”
“这一代,只有他和他妹妹。他娘走的时候,求我照看他俩。于是我便让他做叔裕的小厮,他妹妹做了叔裕的通房,想着将来给她提了姨娘,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话到此处,阿芙已然全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