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大明门外,五月十五,卯时。
身为“国门”的大明门,平日从不开放。但今日是众多新科贡士入宫参加殿试之日,因此代表着庄严肃穆的大明门也即将开放。
无他,这是国家的“抡才大典”,是国家选拔各地贤才的重要日子,值得起明门大开。
而此时大明门外已陆陆续续地站满了前来参加殿试的新科贡士,一身崭新贡士袍服的张璁正是其中之一。
张璁的科考经历堪称梦幻,从县试到乡试,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年纪轻轻便取得了举人业位,但接下来的会试却成为了他一生的噩梦。
即便望着眼前巍峨森严的皇宫,张璁至今都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仿佛这是一场梦。
他已经四十七岁了,遥想当年考中举人后的意气风发,以及一连七次进京赶考均名落孙山后的失落茫然。
整整二十年了啊!他不间断地入京科考,却又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正德十三年的放榜盛事,他看着礼部发放的杏榜,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没有自己!还是没有!
整整二十年未中,他从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考到须发丛生的一介老叟,这其中的辛酸苦楚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得到。朋友的嘲讽,家人的不解,亲故的白眼,也无法阻止他想要步入朝堂,执掌权力,铲除奸佞的决心。
但这次他是真的绝望了!自己连孩子都有好几个了,还要考吗?或许自己这辈子就没有显贵的命吧!也许二十年之前他就该去吏部谋求一官半职了,即便永远无法步入朝堂,但至少还能养家糊口。
但就在张璁快要放弃的时候,他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一个有名的看相之人—奇人萧鸣凤。在他心灰意冷地前往吏部求官的路上,碰见了正巧回京在吏部述职的御史萧鸣凤。
萧鸣凤一眼便看穿了张璁此时的窘境,郑重地劝慰他道:“此后三载成进士,又三载当骤贵!”
萧鸣凤的话,无异于给失意绝望的张璁注射了一剂强心剂,已经考了七次了,还会差这一次吗?自己难道真的选择弃天下百姓于不顾?
萧鸣凤的一番劝慰,消除了张璁的绝望,他坚定了继续科考的决心,也彻底改变了嘉靖初期的朝堂大势!
决心继续科考的张璁又在家人的白眼中苦苦熬到正德十六年,他第八次入京参加了礼部主持的会试,即是春闱大考。
熟悉的会试之日,熟悉的入场流程,熟悉的科考题目,熟悉的单间号舍。
但张璁万万没想到的是,此次的结果并不熟悉!而是他苦苦期盼等待了二十多年的鱼跃龙门、杏榜高中!他居然如同萧鸣亮预言的一般名列杏榜!如若不是他亲眼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都难以置信!
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但命运似乎又跟他开了一个玩笑,他成为贡士后,并未如同他期盼的一样,正式步入仕途,因为正德皇帝南巡去了。直到一年之后陛下回来了,却骤崩于豹房!
他们这一批贡士便被遗忘至今,直到近日新帝似乎记起了他们,于今日在奉天殿补行殿试,他张璁终于等到了!
正当张璁感慨万千时,一礼部侍郎高声喝道:“各位辛巳科贡士按次序列好,入城后严禁喧哗。”
包括张璁在内的一众贡士立马噤声肃目,按杏榜次序站好。接着身披重甲的金吾卫上前进行例行搜查,准备入宫。
一众贡士检查完毕,便跟随着礼部侍郎穿过大明门,来到了午门外,按照杏榜名次分单双数走东西二侧的左右掖门。众人来到奉天门外,等到辰时才穿过奉天门来到奉天殿外的广场上,而一众内阁大臣及执事官员则立于丹陛前,等待朱厚的到来。
殿试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即便是朱厚也不得不郑重,穿上了特定的白鹿皮弁(音同变)服。
白鹿寓意着祥瑞,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以期抡才大典的顺利进行,为大明选贤举能。
辰时一刻,朱厚在众人的期盼中来到了奉天殿外,率领群臣进入大殿。群臣三拜九叩排班列好后,礼部官员示意各贡士按会试名次逐次上殿入坐,接着执事官将策题和答卷纸发放给诸位贡士。
辰时初刻,执事官退出大殿,以谢迁为首的一众身着蟒袍白玉的阅卷大佬进入正殿。即便已经是垂垂老朽的谢迁此时也满面红光,他在无数贡士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高声喝道:“殿试开始!”
谢迁的喝声一下子惊醒了殿内还沉醉于蟒袍冲击中的张璁,他立即收敛心神,打开了策题。
但当张璁看见策题上的“民之于官何为”时,他的眼眶忍不住湿润了。
数次落第之后,他也曾周游各地,期望这”太平盛世”能带给他一些灵感。但他失望了,他看见的不是“太平盛世”,而是一片哀鸿遍野。
各地官员为了升迁,不惜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以贿赂京官,百姓苦不堪言。
而身为特权阶级的大明皇室和武将勋戚又巧立名目侵占庄园良田,权贵豪强则甘愿为之爪牙,妄指民田为官田,致使大批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成为流民。
无粮可食的百姓殍馑载道,枕藉沟中。而之一切,是这个从小学习程朱理学的新科举人从未想到过的。
呵呵,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原来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难道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不知道吗?
不!他